今天花了半天时间将我手头上这本刚刚买到的封从德在今年出版的《六四日记——广场上的共和国(A Tiananmen Journal)》读了一半,不得不承认他提供了许多极其珍贵的史料,着实是一本值得读的书。其实本身对这种流亡海外的的过气民运人士的回忆并不感冒,再加上此书封面亦较为简陋,本来没准备买,因为我认为书籍装帧的精美程度与内容的可读性绝对不无关系。然而在看到余英时教授为此书作序推荐,并声称“这部《日记》确是关于六四运动的最可信、同时也最详尽的一部记载”之后,我觉得此书应该值得一看。
这本书让我对于六四事件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,在这里禁不住想写出来为大家提供一些新思路与新观点,我相信很多人同我一样在试图了解这一事件的过程中,碍于资料有限,会有着同样的对于事件以及个中人物的曲解与误会,这也正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。这本书又不同于我之前看过的其他资料,诸如纪录片《The Tank Man》《Kate Adie Returns To Tiananmen Square》,或是赵紫阳的《改革历程》,杨继绳的《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》,史景迁的《寻找现代中国》,他们或是从宏观的,大历史的角度去叙述,或是从上层建筑的,形而上的角度去讨论,唯独缺乏发生在事件现场的第一手资料,此书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白。
有理由相信,在中国大陆,乃至世界,卡玛(Carma Hinton)女士制作的《天安门(The Gate of Heavenly Peace)》是影响力最大,观看人数最多的关于六四事件的纪录片。其片长长达三个多小时,叙述也十分详尽,但其实称不上“翔实”。很多人,包括在拥有充分信息自由的香港的不少人,都将这一纪录片当做记录的这一事件的信史来对待,从港大被罢免学生会主席陈一谔的叙述中不难得出这一结论。我最初也因为没有其他更多一手资料,亦被迫将我对事件的认识仅仅以这部纪录片为蓝本。
在看过《天安门》的人中,想必有不少人看过卡玛女士的另一部知名纪录片《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(Morning Sun)》,这是一部讲述文革历史的片子。在这一部片子当中,不禁让人对卡玛女士的立场产生不小的怀疑。片中一方面对文革中毫无人性的运动、斗争做了揭露,另一方面却为造反派、红卫兵作辩解,找出几位红色子弟、红卫兵对自己的认识与行为以及自己遭受的委屈打圆场。这些人将自己的野蛮毫无人性的行为全部解释为自身认识的局限,因此让这部纪录片成了为左派洗刷罪恶的工具。
再来反观《天安门》这部片子,其实能发现这部片子中存在同样的特点。先是佯装中立,描述政府如何残暴荒谬,但另一方面不忘提醒观众,学生如何如何“不理性”,甚至丑化某些学生领袖到达一个极其过分的程度,以至于这位学生领袖后来起诉纪录片的导演。我看到现在网络上很多人(包括同情六四者)将某柴姓学生领袖贬低成“逃跑领袖”或是“人渣”的,这种观点甚是普遍。这些人对于柴本人的了解应该仅仅限于这部纪录片。
在我查阅了更多相关资料之后,发现这位卡玛女士经历相当特殊,其立场与地位亦极其可疑,她父母均为美国人,但她在北京出生长大,一直到二十一岁才离开中国,这期间她热衷参加红卫兵组织,积极响应文革号召,与中共领导人过从甚密,多次接见周恩来、张春桥,甚至照片八次登上《人民日报》,可想而知她是怎样一个红色贵族,产生对中共的同情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。
说了这么多,就不难理解为什么《天安门》不能算作信史了。
卡玛首先将柴某接受采访时的讲话经过剪裁,断章取义地给以了观众这样一种印象:柴说:“What we are actually hoping for is bloodshed’”,“Only when the square is awash with blood will the people of China open their eyes”,而她自己又说“我要求生,我是上了黑名单的人”,结果她在屠杀当晚就通过一段在香港电视台播出的录音表示“我很安全”“已经去到了安全的地方”,这让观众以为柴将广场上的学生当做牺牲品,自己没流血反而先跑出国了。这里其实是一个重大的误解。事实上,根据《六四日记》叙述,柴跟封在镇压之后十个月内一直没离开中国大陆,后来才逃出中国,卡玛的记录与事实是不符的。另外柴的那些“别人流血”“自己求生”的谈话就更是典型的断章取义了,他们是发生在与不同的记者的访谈,不同的谈话内容中,这种歪曲别人本意的办法跟中共如出一辙。
《八九民运史》作者陈小雅在为封的著作写推荐序的时候写到:“当柴玲••••••宣誓‘头可断,血可流,人民广场不可丢’时,第一,她是把自己包括在内的,第二,她所有学生、市民和众多知识分子一样,根本就不相信会有‘断头、流血’的场面出现。”笔者认为,这一观点比较可信,所以不能将柴玲说的“头可断,血可流”作为其逃过一劫的原罪。
此外,纪录片中,柴X还表示,广场上有学生在帐篷里熟睡的时候就被清场的坦克碾成了肉饼。紧接着,导演就借封从德之口说出“为什么我们需要用谎言去打击敌人?难道事实还不够有说服力吗?”明指前者说谎,倾向性十分严重。
片中另外一个角色可疑的人物就是自诩为“知识分子代表”的戴晴。Feng指出戴晴曾在中央军委总参三所搞情报翻译工作,而总参三所是中共军队专门搜集军事情报的机构。因此戴晴被怀疑为“国安部的特务”。另外不断强调他们知识分子被夹在“非理性的政府”与“非理性的学生”,借以强调自己的理性。急于表现自己的戴晴在其余知识分子不知情的情况下,私下与政府达成协议,以十二学者的名义要求广场上学生撤离,其苛刻条件,自然得不到相应,事情败露后又将怨气发泄到学生身上,例如责怪他们不理性,又极力贬低某些学运领袖。例如,她在后来的诋毁柴玲时四处宣称要“审判柴玲”。
笔者不能保证卡玛的纪录片或是封从德的书哪个是真正的信史,但是可以肯定的是,对于完全迥异的观点的攫取与了解,绝对有助于厘清事件真相,而非扰乱视听。单单听取某一方面的资料与结论——即使是更为可信的一方面——绝不是接近真相的途径。即使是看似互相矛盾的资料,就如封从德和卡玛的,却让我更全面的了解事件的前因后果,从更广的角度考虑问题,塑造了对于六四事件具有了全新的视野。
另外再记载几则有意思的趣闻。封从德在89年1月的时候由他组织和几个好友在北京办起了托福班,用高薪聘请教授来教课,获得了很大的成功,其学费达到一半培训班的三倍,报名者仍然络绎不绝,可见其成功。而他们本人托福获得了633的高分,据说当年550能上美国好一点的大学,600能上顶尖大学,其实力可见一斑。他还开玩笑说,要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事,估计就不会有“新东方”了,现在就轮不到俞敏洪,而是他封某人混到这个地位了。
另外,他在那事发生之前,已经获得了美国波士顿大学的博士生全额奖学金,本来已经准备好出国了。若不是后来的原因,他现在可能在美国大学当他的学者教授,不曾想,后来发生的事竟让他的生活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,成为了全球瞩目的人物,也不知是好还是坏。